白展堂夜归同福店
楚留香巧识唐门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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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展堂眼睁睁瞧着暗室轰塌,地底纵有暗道也定然被封死了,又想起胡光概吐血的情形,只觉心如死灰。他勉强一笑,呆愣愣盯着地底废墟,唤道:“小楚啊……”
话未说完,忽觉背上一麻,只听得楚留香双指生风,连连打他背部穴道。白展堂暗道不妙,知再过片刻,自己恐怕连话也说不出了,急忙喊道:“小楚小楚,别急!”楚留香听而不闻,轻轻一扶白展堂肩头,将他转过来,把他周身大穴一处不漏地封住了,才从袖中滑出方才那只纯银小盒,和声道:“我曾见过未十散的解药,与方才那枚丹药一般无二,想来解药不假。”
白展堂见楚留香面色平静,语调从容,心知他是为了宽慰自己。只是纵使解药不假,毒药却也不假,自己方才在暗室一番动静,血气自然运行得更快了。胡光概已经毒发,他们俩却连这是什么毒也不知,哪里来得及解?
思忖一番,白展堂只觉自己必死无疑,心头反倒一片澄明了,他看向楚留香,连连眨眼,示意有话要讲。
哑穴一解,他便道:“胡光概多半已经毒发身亡了,我们回客栈吧。”
“回客栈”这几个字听着,竟隐约有些恳求的意味。楚留香轻叹一声,一面封了白展堂的哑穴,一面道:“小白,即便胡光概在解药上浸了毒,也未必无药可解,我们……“
他本想说“我们去寻个神医,或许能解”,却忽想到熟知的张简斋、叶天士等一干名医都远在江南,不禁顿住了。
两人回到七侠镇时,夜色已深,连怡红楼也是漆黑一片了。可是,同福客栈里倒传出了微弱的光,似乎还有低低的人声。
楚留香从背上放下白展堂,一手搀着他,一手轻轻叩门,又怕吓着客栈的伙计,便道:“佟掌柜,是我和小白。”
“咿呀”一声,只见佟湘玉满面焦灼地开了门,郭芙蓉紧跟其后,安慰道:“你看你看,我说什么来着?一个盗圣、一个盗帅,能出什么事儿!”
佟湘玉一颗心只系在白展堂身上,见楚留香搀着他,不觉安慰,反倒更紧张起来,连连问:“展堂,这是怎么了?是不是受伤了?伤口在哪里?我看看……不,我去请个大夫!”
一面说,一面帮着楚留香把白展堂扶进屋坐下,愈发担心道:“到底咋了嘛?咋连话也说不了了?”
楚留香问道:“佟掌柜,附近可有谁通药理、擅解毒?”
佟湘玉一听“毒”字,更是慌了神,又不敢再拖延多问,口中焦急道:“解毒……解毒……街口有个白氏医馆卖九转回魂丹,不对,他卖的药都是过期的;钱夫人,钱夫人有千年人参,实在不行可以先找她求过来吊命;还有还有……”
说话间,郭芙蓉已关了客栈大门,走到桌边,打断道:“掌柜的,我听说飞龙谷有个神医,什么病都能治,什么毒都会解,不如咱们雇辆马车去飞龙谷,把人家请过来?”
佟湘玉一喜,道:“对!对!飞龙谷!……不对,黑灯瞎火的,哪里有马车嘛?以前我爹说要养马,我不信,现在……”一语未尽,声音已哑了。
楚留香接口道:“佟掌柜,郭姑娘,你们会骑马?”
郭芙蓉连忙点头道:“我会我会!掌柜的家里开镖局,她更会了!”她心思机敏,又补了一句:“钱掌柜家是开当铺的,他们店里有好几匹骏马。”
楚留香拿出两张银票,道:“事出紧急,请二位这就去买马,到飞龙谷把大夫请来。美人画一事恐怕已经传开了,我留在客栈,好应付不速之客。”
佟湘玉早已乱了方寸,只听楚留香说什么便是什么,接了银票,连连道“好”,转身便去取门闩。郭芙蓉跺脚道:“掌柜的,你换上夜行衣!”说着,自己先跑回里屋更衣去了。
楚留香暗叹一声,望向佟湘玉,却忽地瞥见门外人影闪过,心道不妙,忙把佟湘玉拉了回来,低声道:“掌柜的,你扶小白进里屋,把大伙叫醒,我一击掌,你们就从后门走。”
佟湘玉见楚留香面色凝重,也不敢说话,询问般把头转向门口,又转回来,脸色已吓白了。
楚留香点点头,坐下取了只茶碗,往桌上一放,又向碗中徐徐倒茶,口中道:“佟掌柜,我看不如这样,让小白跟你和郭姑娘去飞龙谷,也免了你们来回奔波。”
佟湘玉会意,一面搀着白展堂往里屋走,一面扬声道:“好,我们一会儿就走。”
楚留香又道:“小白,你放心,客栈有我守着。我给胡铁花传了信,算起来,早则今晚、迟则明日,他就能到客栈了。”
说话的工夫,佟湘玉和白展堂已轻手轻脚地进了后院,楚留香慢慢地喝了两碗冷茶,方道:“更深露重,还请楼顶的朋友下来一聚。”
言罢轻笑一声,又续道:“不过,在下冒昧向诸位讨个薄面,不知诸位能否从正门而入,莫要毁了掌柜的客栈,打了人家的家什,在下也好少破费些银两。”
须臾,八九个蒙面人推门而入,领头的冷笑道:“楚香帅倒是周全得很。”
楚留香斜倚桌旁,一手支颐,懒懒笑道:“我这个人最见不得女孩子哭,这家掌柜惜财,万一你们打坏客栈的桌椅,人家哭起来,我可不忍心。”
领头的身后一高个子喝道:“少废话!还不快把画交出来!白玉汤在哪儿?老陆,你去楼上搜,老齐,去后院!”
楚留香冷笑一声,还未说话,领头的先骂道:“龟孙子急什么!站到!”
言罢,向楚留香微微一抱拳,道:“香帅,明人不说暗话,听闻盗圣贵体抱恙,想来不宜远行。不如二位把宝画交予我们兄弟,我们自有回报。”
楚留香揉揉鼻子,瞥了众人一眼,满斟一碗,道:“美人画我倒是有几幅,不知你们要的是哪一幅?”
高个子抢道:“还有哪一幅?僧老头的那幅!”
楚留香眉心微动,道:“各位昨晚才立下三日之约,何必今夜便来相逼?未免太心急了些。”
蒙面人闻言,面面相觑,领头的连忙笑道:“既然盗圣身体不适,我们也不便打搅,如今二位回了客栈,此事当然越早了结越稳当。”
楚留香沉吟片刻,也笑道:“如此也好,想来阁下已把贵门《毒经》带来了吧?”
领头的听他语气平和,仿佛在陈述一件早已说定的事情,心头一惊,沉声道:“《毒经》是本门秘籍,香帅此言,是为难我们兄弟了。”
楚留香奇道:“为难?昨日提出以《毒经》换宝画的并非在下,四川唐门竟如此出尔反尔吗?”
此言一出,高个子立时怒目圆睁,一手已暗暗缩进了袖子,剩下的人虽蒙着面,瞧不出神色,却也显然身形紧肃了许多。
楚留香仍倚着水曲柳老榆木桌,一手端着茶碗,揶揄道:“难道,阁下等竟忘带了不成?”
领头的微眯着眼,只见楚留香碗中茶水稳如镜面,轻嗽一声,道:“香帅只管要《毒经》,却不知画在何处?”
楚留香目光向佟湘玉的位置一落,蒙面人跟着看去,椅上正放着一只卷轴。
高个子见了,双眼放出光来,也不顾领头的阻拦,脱手便从袖中甩出一把暗器,跃上前直取卷轴。
几乎是暗器出袖的同时,楚留香碗中的水也泼了出去,只见一道白影晃过,数十枚形状各异的暗器全都落在了地上,每一枚暗器下,都是一团水迹。而高个子手握卷轴,弯腰立在佟湘玉的椅边,咽喉处却抵着一只破旧的茶碗。
楚留香放了茶碗,轻轻从高个子手中抽出卷轴,徐徐道:“‘漫天花雨’?贵门弟子凡用此招,必有八八六十四枚暗器,其势缓急各异、其形俱不相同。暗器出袖、天罗密布;一旦沾染,衣物腐朽、皮肉溃烂、体无完肤,是为‘花雨’。”
他睨了高个子一眼,笑道:“怎么阁下倒俭省得很,只舍得费这么十几枚呢?”
领头人气急,瞪了瞪高个子,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。
楚留香只视而不见,接着叹道:“昨夜阁下等说得何等圆满!”说着,伸手指了指蒙面人中最不出众的一个,道:“我记得这位仁兄自诩过目成诵,说:‘只要能得宝画,就算《毒经》烧成了灰,我也能重默一份,决不食言。’莫非这也是戏言?”
领头的听了,忽生一计,笑道:“实不相瞒,《毒经》乃本门至宝,我们怎敢轻易交予外人?……不过,香帅是盗中君子,美名遍传天下,自然不会借《毒经》做什么下三滥的勾当。”
“过目成诵”的那个倒也机灵,忙接话道:“《毒经》存于唐门秘密之所,绝不传出唐家堡,这是祖师爷的规矩,不过香帅若肯割爱赠画,在下愿效犬马之劳,为香帅重默一份《毒经》。”
领头的道:“便请香帅先赠画,我这位师弟留下来默写《毒经》,可好?”
楚留香微微颔首,又道:“有劳。不过在下才疏学浅,怎能分辨秘籍真假?”
领头的一愣,迟疑道:“不知香帅有何打算?”
楚留香笑道:“不如阁下与令师弟先解一毒。”
领头的恍然大悟,思虑片刻,点头道:“好,不知盗圣现在何处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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